在这部小说里边大概有三四页,他们几个人在扯闲篇,我们就非常明显地能感觉到它在某种意义上来讲,它跟小说情节发展是稍微有些脱节的。当然在这部小说里并不是完全脱节,这部小说里给人的感觉似乎是作家在把这个拿出来要单独呈现,并且作家对于它的喜爱似乎是不遮掩,就是它的这一段就强调了非裔美国底层的那些人,对语言使用的一种高超的能力。这是对于语言本身或者对语言游戏本身的热爱,不只是Hurston这里有。还有Henry Louis Gates Jr.,王老师翻译了他的传记,《有色人民》,Gates在书里讲他父亲,说他父亲非常喜欢讲一些闲话、一些有的没的这种话,并且他知道他在讲的有的没的这种话并不指向一个具体的东西,他就是为了for the love of language。Morrison也讲过这一点,非裔美国人非常喜欢语言本身,这里边她强调更多的是一种想象力,一种灵机应变的能力。有人对此做政治解读,讲闲话实际上在某种意义上给非裔美国人提供了一种自由,不管是文字上的事,也不管是假想的自由,Anyway,就是在那个时候,在那个场合,他是自由的,他活在他自己用语言所创作的那样一个世界里边,这是有人从政治的角度进行的一个评价。还有一个,语言本身也是一种美学的东西,同时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挑战了。当我们讲起非裔美国文学的时候,我们总是喜欢把非裔美国文学和非裔美国人实实在在具体的生活经历联系在一起,最后我们总是喜欢用现实主义的东西去评价非裔美国文学,这是历来的一种传统。但似乎他们这种语言使用习惯恰恰告诉我们,非裔美国人本身非常懂得,语言它并不指向外在的世界,语言它并不导向最后的真理,语言它是自己体系内部的一种游戏,所以它非常适合用后现代理论去讲述。所以实际上Gates自己理论的提出,一方面是得益于他在剑桥大学毕业,受了良好的西方精英学院的教育,同时他也回归到自己的本族文化,他发现实际上他们非裔美国人尽管没有高深的理论,但是他也懂得这个道理:语言和现实之间并没有一对一的这样指涉的一种关系。他的这种文字游戏本身对于后来的非裔美国文学理论的发展,以及对从美学层面进行批评的导向还是起到了比较大的作用,实际上Hurston也是Gates非常喜欢的一个作家。
王家湘:我再给你们分享几个东西,讲点有意思、轻松点的。她说无论你的决心有多么坚定,也没法像榨甘蔗的马一样,老在一个地方打转。就你决心很坚定,但是你也没法跟拉磨的驴一样,老在一个地方打转,对吧。她发现Ticket /甜点心把她钱拿走了,一天一夜没回来,她当时就说是不是这个人被另外一个有钱的寡妇还是另外一个男的黑去了,她就说整整一天一夜她像狗咬啮着骨头一般咬啮着时光,这个描写真是很贴切了。里面就问说你干嘛要跟这个甜点心,你看甜点心的头发跟脑袋贴得就像99挨着100一样,他头发卷得贴在头皮上,就这么一个黑鬼。我看了我觉得咱们也可这样说,但真的就没有想到,她就想到了。她这种语言太多了,刚才讲黑人语言那种动嘴扯闲篇的质感,她就能够比你说得更俏、更幽默。说一个故事让你就瞠目结舌你都不敢相信,里头出来的语言就是这样,很多形容词。书里奶奶跟孙女说,你呀,咱们就说孩子你得好好念书,你将来才有出息。她怎么说?你,不说你有远大理想,她说你要跳你就冲着太阳跳,那你至少落在月球上。Jump at sun, at least you land on the moon,是不是?你要冲着月亮跳你就落在地球上,冲着这台阶跳你就落在地板上,你要跳你就冲着太阳跳,你跳不到太阳你就至少落在月亮上。你有远大理想也罢,崇高的目标也罢,她就这么说了,也不跟你说别的道理。所以我觉得,跟小孩说,就是叫冲着太阳去,那我至少我还能够到月球。
王家湘:美国白人文学里头有一个流派叫庄园文学,plantation literature,美国白人庄园学的最好的代表《飘》/Gone with the Wind,你看她写美国南方的庄园生活多好啊,有什么不好的要把它取消?比如说Scarlett O'Hara,她对那黑人多好,那黑人小姑娘傻乎乎的,她去保护,倒过来了。那黑人Nanny说别到人家家去,丢人现眼的,吃那么多,给你先吃点。她就完全描写一幅南方庄园里面根本就是白人照顾黑人,黑人像小孩子一样,没有白人照顾就长不大,就不行。这种把黑人定式化,在白人的庄园文学里面很厉害,特别是在世纪之交,刚刚在南北战争之后,很多南方白人作家,他只能发泄自己对南北战争和北方森林的不满,对南方庄园生活的向往,你想,大庄园里面玉兰花香,那白人Scarlett O'Hara他们生活多闲适,多舒服,但是他不写奴隶什么的,他写这个就特别怀旧。就像刚才申老师说的,黑人作家一开始,特别在19世纪末期20世纪初,就专门就写这个,针对这个,写黑人不像你们说的那样的,是一种对庄园文学的反击,确实有这样一个情况。